Gipsy Danger Copilot✔
下辈子也不看be,别问了
不是圣人,也不是恶棍
人生无常,别太当真

【TSN/ME】Sleepless In California(补档)

我没补的也太多了吧?????当年为啥删掉呢现在补的累死,网盘还不给我发链接真是无语问苍天。



summary:Eduardo患有失眠症,他生命中的百忧解叫做Mark Zuckerbe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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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鲑鱼崇拜者又在桌上放了一个新的模型,我每次去他办公室的时候都能看见,有人夸他‘很粉嫩’,但我分不清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颜色。他的桌子已经快被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占满了,我很怀疑明年的这个时候,他得把电脑抱在自己的腿上办公。我一向鼓励所有人都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带来办公室——在不影响别人的情况下,因为你只有在一个舒服又熟悉的环境里才能做出最好的结果,但今天这个模型让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也许我该考虑给他们换个大点的办公室。今天就是这些,晚安。”

Mark更新电台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七分。加州的夏季来得势头猛烈,在他按下发表按钮的时候,窗外已经开始泛出朦胧的亮色。

没有人会听这种东西的,Mark心想,一个抱怨午餐的色拉有太多菜叶以及转椅底下有一颗螺丝松了所以老发出咯吱咯吱声响的电台实在太无趣了,人们更喜欢听见别人的秘密,不是能在公司茶水间闲谈的那些话题。

Mark喝完桌上的柠檬水,准备享受工作前的三个小时睡眠,然后他听见叮的一声。

有人收听了他的电台。

‘ES很喜欢您的更新’

Mark认识他,这个人给他的每一期更新都点了喜欢。无论是念希腊神话还是抱怨Dustin的衬衫,不管Mark的更新时间是半夜一点还是凌晨四点,这个叫做‘ES’的账号总会雷打不动地第一时间点击收听,接着给他点一个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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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k从三个月前开始录这个莫名其妙的电台。那时候Facebook正在高速发展期,而人手又不够,他忙的焦头烂额,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再把每一秒都掰成两半来用。压力巨大的直接后果就是脾气暴躁,Mark就像个行走的地雷,谁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下一句话会不会点燃他的引线。

Chris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这个卷毛脑袋或许很聪明,却不善于向别人倾诉内心,他要是不找个地方把这些压力说出来,早晚有一天会自己把自己憋死。于是他向Mark提议,不如找一个匿名的平台写日记,当做是记录也好,当做是发泄也好,总之要把内心的情绪倒出去。

Mark试过匿名论坛,也试过匿名博客,但效果都一般。人在把文字变成书面表达形式的时候,先要在脑海里过滤一遍,打出来之后又要修改一遍,最后组织语言还会删减一遍,真正能够说出来的东西,还不到心里那个最初版本的三分之一。

他又尝试了其他几种方法,最后还是Dustin问他:“你为什么不试试电台呢?”

“你可以注册一个匿名的账号,在电台里随便录一些东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给故事里的主人公取你喜欢的任何代号。反正没人知道你是谁,你说的又是谁,这不是很好吗?”

Mark注册了一个账号:Zuckonit,Chris担心这会不会太引人注目,小卷毛却不以为然:“没人会相信Facebook总裁开了个睡前电台讲故事的,人们最多以为这又是个想当‘Zuckerberg第二’的geek。”

他更新的第一期电台没有任何实质内容,只是用超乎常人的语速读完一份陈词滥调的会议报告。那份报告还是Mark从网上搜来的,跟他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他上传完录音文件之后就去干别的了,完全把电台抛到了脑后,一直到卷毛脑袋里今日份的精力全部耗尽,开始不停地犯困,他的耳机里突然响起一个提示音。

‘有人收听了您的电台’

没有提示名字,Mark猜对方可能和自己一样,是个匿名用户。

五分钟后,Mark又听见一个提示音。

‘有人收听了您的电台’

到底有谁会想听别人用六倍语速读会议报告呢?随便找一家无聊的企业就行了,每个星期至少能听上两回,月初和月底说不定还能更多。

Mark觉得也许是有些失眠的人在按随机播放,然后选中了自己的电台,就在这个时候,提示音又一次响起来。

‘有人收听了您的电台’

Mark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形容别人是怪胎,但他确确实实认为,不管是谁在听自己的电台,那人绝对是一个怪胎。

提示音只出现了三次,那之后,Mark的耳机里一片安静,直到小卷毛去睡觉前,都没有再响起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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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两天Mark都很忙,他几乎24小时待在Facebook,回家只是为了冲个澡,就连睡觉都在休息室狭窄的沙发上解决。他暂时忘记了自己还有个电台,只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每一个细微的修改都是一场战役,Mark和挑战搏斗,他也乐于和挑战搏斗,就好像所有的压力都变成他手里的武器,越是紧张越是能爆发出蓬勃的创造力。

他才21岁,穿着帽衫和运动裤,蜷缩在电脑前面飞快地敲键盘,看起来和高中生没什么两样。桌上堆满了红牛罐头和浓缩咖啡,地上摆着一排没开封的啤酒瓶,一群年轻人时不时交头接耳地嘀咕几句,更多的时间则是无休止地演算和搭建。Mark一紧张就会咬指甲,这两天下来他的每根手指都变得光秃秃的,到最后他实在找不到还没被蹂躏到不成形的指头,只能用咬指节来代替。

“成了。”Dustin揉揉通红的眼睛,转过身看着Mark,“还需要实际测试一下看看有没有漏洞,但是大体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Mark点点头,松了口气向后靠着椅背,转椅原地绕过一圈,缺掉的螺丝还没补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弯腰抓起地上的酒瓶,眯着眼睛把瓶盖丢进Dustin面前的空咖啡杯里。

“成了。”Mark重复一遍,他满脸倦容,眼神却亮的吓人。“别浪费这些啤酒。”

高强度的工作告一段落,Mark给参与框架修改的程序员们放了一天假,宣布第二天的bug排查会由他本人和Dustin一起完成。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加州还在沉睡,四周静得吓人,但Mark很兴奋,他刚刚打完一场胜仗,迫切地需要与人分享。

Mark睡不着,又没有人可以骚扰,这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的电台。他打开软件,依然干巴巴的语调里因为情绪激动有些微颤抖,他开始讲述这个修改的来由源自他某天梦中的灵光一闪,但是从念头变为现实需要经过大量的演算,他和‘鲑鱼崇拜者’以及其他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因为这件事折腾了整整两天,终于把所有的东西都完美套嵌在了一起。

“我身处一场革命的最前线。”Mark最后这么说道,“我可以看见世界因为它而改变。我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还是坏,但我想,我会尽可能地让它把世界变好,这是我创造它的目的。”

他隐去了所有关键的部分,让这期电台听起来就像是个青少年的中二幻想,然后他点击发布,拖着缺乏睡眠和进食虚浮的步伐进浴室洗澡。

Mark坐到电脑前,歪着脑袋,努力擦干那一头卷毛,他看见屏幕上跳出很多个提示框:有人收听了您的电台——23分钟前;有人收听了您的电台——17分钟前;ES收藏了您的电台——7分钟前;ES喜欢了您的电台——6分钟前;ES收听了您的电台——2分钟前。

他假定所有的提示都来自同一个人,就是这个‘ES’,当下,Mark脑袋里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人居然花了十分钟来注册音乐软件的账号?他该不是个住在山洞里的原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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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uardo最忠实的朋友,除了国际象棋,还有百忧解。

他有很严重的失眠症,在大学时候就已经有一些苗头,毕业之后进了华尔街,每天被一双又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盯着一举一动,让他开始很难安心睡着。他的睡眠总是很浅,车灯、蝉鸣、猫叫,甚至是风吹过树叶,鸟儿扇动翅膀,都可以把他吵醒。Eduardo不需要咖啡和红牛就能一整夜一整夜的不睡觉,他总是很困,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老Saverin给Eduardo找来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医生告诉他,他只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他需要放松,不要总是拼命想做到完美。Eduardo答应了,他给自己放假,去海边冲浪和潜水,但当他戴上氧气面罩跳进海里,他又开始计算自己能不能突破上一回的潜水深度,结果后来一晚上没睡着。

医生没有办法,只能用百忧解来辅助他的睡眠。Eduardo谨遵医嘱,从不多吃,虽然几年下来这些剂量已经对他的失眠症没有多少帮助,他还是小心地每次只吃一片。

但是最近他的失眠症越来越厉害了,从前一片百忧解可以让他睡上三五小时,虽然还是质量不高,至少其中能有半小时到一小时的深度睡眠。自从上个月Eduardo操作了一个大数额的风投项目,他的睡眠时间就开始急速减少,一片百忧解能让他安心地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两小时就算很不错了,更别提什么深度睡眠,想都不敢想。

Eduardo每天都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去工作,又带着越来越深的黑眼圈回家,那双湿润又温柔的鹿眼变成一条干涸的河流,只有无休无止的疲倦从里面流淌出来。

他不愿意把这事告诉自己的家人,Roberto和Paula因为小儿子的失眠症没少犯愁,他们找遍了美国最好的心理医生,但每个人都说,这都是因为Eduardo对自己要求太高,如果他没办法真正的放松,谁都帮不了他。Paula原先非常不希望儿子吃药,只是心理咨询没有半点作用,百忧解就成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事到如今,Eduardo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再让父母为自己担心。不就是放松吗,很简单的,他一定做到,二十出头的大男孩深吸一口气,吞下今日份的百忧解,闭起眼睛倒在床上。

没有用。

他试过安眠眼罩,安眠香薰,安眠精油,安眠枕头,深呼吸催眠法,运动催眠法,甚至网络上流传的各种没有丝毫科学根据的星座祈祷,他全都试过,没有用,一点都没有用。

Eduardo就是睡不着,好像一闭上眼睛,他就成了屁股着火的鹿,身后还有个不知名的怪物在追着他跑,他必须拼命地逃,一刻都不能松懈。

就在他第一千零一次准备放弃挣扎,和黑夜相拥到天明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订阅邮件。

是的,像每一个活得乖巧又自律的好学生一样,Eduardo订阅健康周报,他看见今日的深夜推送头条写着:听一些轻柔的音乐更有助于人们做个好梦。

算了吧,不会有用的。垂头丧气的Eduardo这样想。

不然试一试?说不定有用呢?还抱有一丝希望的Eduardo这样想。

于是他点开音乐播放软件,开始搜索一些诸如钢琴曲,轻音乐之类的关键词,但是说实话,那些东西除了让Eduardo想到自己高中时期不怎么顺利的恋爱之外,对于催眠没有任何帮助。

Eduardo快要放弃了,他快要承认这个世界上就是没有东西可以让他睡着了。

他很沮丧,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漂亮的棕色眼睛在黑夜里也发着光。他嘟起嘴唇,把搭在额头的一小撮刘海不停往上吹,仿佛这样能够令失眠的夜晚不那么难熬。

‘一次,两次,三次……七十二次。’Eduardo在心里默数自己吹了多少次头发,他揉着发酸的嘴唇,猜想现在应该已经快要天亮了,结果一看手机,距离他躺下才过了不到二十分钟。

Eduardo叹了口气,用被子盖住脑袋,闭起眼睛翻过身,想要再试一次能不能凭自己的毅力入睡。

就在他翻身的时候,他的指节不知按到了音乐软件的哪个键,界面从播放音乐列表切换成播放私人电台。凌晨两点,没有多少私人电台在这个时候还活跃着,不久之前刚刚更新的Mark就成了软件的首选。

这是Eduardo第一次听见Mark的声音,干巴巴,有点尖,语速很快,语气听起来不好接近,甚至你都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

可是Eduardo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安心。他脑袋里那头鹿屁股上也不再着火,背后追着他的怪物也没了踪影,他逃出了森林,看见了绿洲,有阳光,有微风,还有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Eduardo安静地听完一遍,又听了一遍,在听到第三遍的时候,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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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uardo头一次没有被清晨的鸟儿吵醒,因为他失眠,所以也从不定闹钟,就这样一觉睡到了早上九点。

睁开眼睛的时候,Eduardo怀疑自己在做梦。他清楚地看见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9:03,但是这太不可思议了,自从他开始失眠,就再也没有一觉睡到七点之后的经历。Eduardo从床上跳起来,摸到书桌上的闹钟,又确认一遍:9:04,他急匆匆地冲出卧室,只穿一条内裤跑下楼,看见客厅里的挂钟明晃晃地指向9:05。

他成功了,他睡着了。

Eduardo想尖叫,想原地做上五百个旋转跳再把百忧解统统倒进马桶里冲掉,但他没有。他只是很平静地回到自己的床上,张开双臂,面朝下直挺挺地摔倒下来。

然后他用被子裹住自己,在床上来回地翻滚,他躲在布料包裹起来的密闭空间里,笑得眉眼都弯起来,握紧拳头,小声地喊了一声万岁。

Eduardo捧着手机,找出自己昨天听得那个电台。电台的名字很简单:Zuckonit,看上去就很不亲民,不像那种有很多粉丝的私人电台,总会给自己取什么深夜情感热线或者倾听你的秘密之类充满诱惑力的名字。Eduardo没有注册账号,所以他能看到的信息也很有限,他只知道这个电台是新建成的,今天凌晨才更新了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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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这个电台都没有更新,Eduardo的药片依然没能让他睡着,他只能翻来覆去地听Zuckonit的唯一一期节目,祈祷这玩意儿最好有用。

万幸的是它有,Eduardo每天从十一点开始听,十二点之前可以睡着,还能一觉睡到第二天六点半,刚刚好赶得上精神抖擞地去往公司开始工作。

Eduardo想,他大概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百忧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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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uckonit连续两天没有更新之后,Eduardo又开始焦虑。这个电台看起来太随便了,录制的节目甚至都称不上有内容。虽然Eduardo把那段音频反反复复听了无数遍,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专门开一个电台念会议报告,难道就只是为了炫耀一下自己语速超乎常人吗?

一旦开始焦虑,Eduardo就很难睡着。Zuckonit停更的第三天,Eduardo听着那段音频,从十一点一直到凌晨三点半,依然没有生出丝毫的睡意。

没想到这次的百忧解还不如那些胶囊管用的时间长,Eduardo很绝望,湿润的鹿眼盛满了委屈,他准备把手机关了,重新享受黑夜的拥抱。

在他按下关机的前一秒,电台跳出提醒:有新节目更新。

Eduardo鬼使神差地把手指从电源键上挪开,点下立即收听,这次的节目要比上一回长得多,但依然没有歌,甚至没有背景音乐,只是那个干巴巴的声音在不停地说啊说。Eduardo觉得对方应该很年轻,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大,他还听出来那个人很兴奋,即使是被数据解析又重组,透过电流再传出来,他依然能感受到那人吐字时隐藏不住的颤抖。

他听了一遍,又听了一遍,焦虑消失之后,Eduardo终于又从这个神奇的声音里找回了自己的困意,他打了个呵欠,准备安心地体验珍贵的睡眠。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干些什么,让创建这个电台的人知道,有人一直在听,所以千万不要停更。

Eduardo强打精神,注册了一个账号,因为不停打呵欠的关系,他的眼睛一直雾蒙蒙的,看不清楚手机屏幕,按错好几个键,折腾了十分钟才把账号给搞定。

他收藏了Zuckonit,又给电台点上一个喜欢,最后吸了吸鼻子,在节目第三遍播放的过程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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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k的电台自此有了第一个粉丝,也是唯一一个粉丝。和一众主打恋爱或是动感的电台相比,Zuckonit更像是一个单纯用来自娱自乐的空间,Mark隔三差五才会更新一期节目,有时很长,有时很短,有时甚至没有什么有意义的内容,只是他单纯地在那儿随便瞎哼哼一些不成调的曲子。

他确实把这个电台当成了一个发泄的渠道。Mark不在乎有没有人听,有没有人听得懂,只要他把积累下来的情绪排了出去,那就是有用的。

当然也有人误打误撞地不小心点开过Zuckonit,无一例外都在第一期会议报告听到一半的时候点击退出,一直以来就只有‘ES’这个账号在坚持不懈地给Mark点喜欢。

假设Mark过去21年的人生里,所做的全部事情加起来,被称为怪胎的计量单位,那么这个收听Zuckonit的人,就有Mark的三次方那么怪胎。

虽然小卷毛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听这种莫名其妙的电台,但是这个雷打不动按时出现的提示音还是让Mark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责任感:有人在听,所以他不能抛弃这个电台。

而且Mark也慢慢发现了一些规律:如果他发布了新的节目,对方总会第一时间点击收听,如果他没有,这个账号就会转而收听他之前发布的节目。这个人会给Mark的每一期节目点喜欢,没有例外,可是点喜欢的时间却不尽相同。举例来说,假设Mark今天的内容里提到了和金融或气象有关的东西,那么不需要等录音播完,对方就会点击喜欢,要是没有提到这些,就要等第一遍录音全部放完,那人才会点一个喜欢。Mark的录音时长时短,很不规律,但不管是他发布的是五分钟的节目也好,两个小时的节目也罢,对方的连续收听时间都不会少于一小时,也不会多于两小时,非常精准,而且总是在凌晨。最奇怪的是,虽然这个账号如此执着地给一个莫名其妙的电台点击喜欢,却从来没有给Mark留过言,也没有给节目写过评论,就像是对方在单方面地了解着Mark,而Mark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随着Mark录制电台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对这个账号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就越来越好奇。甚至有些时候他都开始考虑,要不要黑进那个账号的网络终端,来窥探一下屏幕那头究竟是何方神圣。

Mark每天差不多只睡5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里,他除了工作,就在思考那个神秘的账号。听一个莫名其妙的电台也许是偶然,连续不断地听就是反常,而反常的背后必然存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无法破解谜题的答案令Mark焦虑,他点开‘ES’的个人音乐主页,里面一片空白,就连头像都是默认的,根本找不到任何显露个人特征的信息。

Sean发现了Mark的不对劲,他偷偷地问Dustin:“怎么回事,他恋爱了?”

Dustin正抱着自己的枕头缩在沙发上打盹,他费劲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Sean一眼,摇摇头:“他和Facebook已经结婚了,情比金坚,爱的火热,已经没有任何人类可以撼动Facebook在Mark心中的地位了。”

“可他看起来很不正常。”Sean压低声音凑到Dustin耳边,偷偷指了指坐在桌前发呆的小卷毛,“他盯着手机很久了,如果不是在恋爱,那肯定是有目标。”

“什么目标,AI吗?”Dustin嘟囔着翻个身,用抱枕盖住自己的头,“别和我说话,让我睡觉,等Mark结婚那天再叫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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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k当然没有在恋爱,他只是发现了一个令他感到奇怪的东西。

他的Facebook已经在全世界掀起了一阵风暴,是互联网界的革命,更是对整个人类社会社交习惯的一次冲击。Facebook的用户数量每天都在呈几何倍地增长,无数的公司和品牌想要和Facebook合作,似乎人人都想跟这个新兴事物沾上一点边,来表现自己很酷,紧跟时代的步伐。

许多线上平台已经开始推出允许使用Facebook账号进行链接登录的服务,许多人也以是否绑定了Facebook账号作为一个评判对方是否‘潮流’的标准。可是这个人,叫做‘ES’的这个人,他注册音乐软件账户时绑定的相关账号,居然链接到了LiveJournal。

LiveJournal!

虽然Mark自己也有一个LiveJournal的账号,但现在人人都用Facebook,谁还会用LiveJournal来关联自己的其他账户?

答案是住在山洞里的原始人,非常符合这位名叫‘ES’的神秘人给Mark的第一印象。

Mark没来由地又有一点生气:为什么不用Facebook关联?这个人是根本没有Facebook账户吗?为什么不注册Facebook账户?难道对Facebook有什么不满?

他通过‘ES’的音乐软件账户找到了对方的LiveJournal主页,头像是一只吐舌头的金毛,看起来像是那种随便Google一下‘可爱图片’会跳出来的东西。发表过的文章少得可怜,更新频率很低,有时候好几个月都没有任何新内容。和Mark塞满洋洋洒洒文章的主页不同,这个账号里全都是照片,放眼望去充斥着风景和美食,再配上几句小卷毛看不懂的葡语,他试着用软件翻译了一下,全是赞美和夸奖的词。

这个账号的名字也叫ES,看来这两个字母多半就是对方的姓名缩写了。Mark非常认真地花了两个小时,把所有内容从头翻到尾,终于在发布的第一篇文章里找到一点点和这个神秘人有关的信息。

“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我决定开一个博客,用来记录我的生活!”

你的生活就和杂志上的旅游版面没什么区别,Mark在心里默默吐槽,满世界的风景配上满世界的美食,你该不是一架会上网的飞机吧?

他看了一眼这篇文章的发布时间:2000年3月19日。反推一下,这个人比自己大两岁。

Mark问Chris:“如果一个人,用LiveJournal更新旅游照片,兴趣是拍美食,头像是一条狗,并且很可能没有注册Facebook账号,你觉得这个人几岁?”

“呃……”忙着回复记者采访邮件的发言人抬起头,用最快速度理了一遍Mark说的话,犹豫着回答道,“我不知道,46?”

“除以二。”Mark耸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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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Mark有点理解为什么‘ES’会喜欢听自己的电台了:因为他很怪胎。

Mark认为对方一定是男性,因为他翻遍了‘ES’的LiveJournal都找不到一张有清晰人像的照片,但是没有女生出去旅游的时候会不拍照片。

也许怪胎就是他和‘ES’之间的共同点。他是个有点怪的geek,所以他躲在寝室里创造出了Facebook,又用录制电台来排解压力,‘ES’也是个有点怪的人,所以他才会坚持每天凌晨收听Mark的电台。

Mark为自己的行为和对方的行为都找到了合理的逻辑,他很高兴,仅次于用三个账号就查完Facebook的所有bug那么高兴,高兴到在面对电脑屏幕的时候露出了十分微小的笑容。

“Mark是不是中邪了?”Dustin很惊恐。

“他只是笑了而已,这很正常,所有人都会笑的,机器人都会。”Sean撇撇嘴,不以为然。

“不,”Dustin摇头,“他从来不会在认真工作的时候笑,这不正常。”

“他今天问了我一个问题。”Chris插嘴道,“他让我猜一个人几岁。”

“恋爱了。”Sean很肯定地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绝对是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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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自己和神秘人‘ES’之间的微妙相同之处,Mark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把两次更新节目之间的时间缩短一点,但他又确实不是每天都有想表达的话题。于是他决定,在没有什么东西想说的时候,就念书。

他喜欢看很多艰深晦涩的书,也喜欢看一些题材独特的小说。在掌握了‘ES’的收听习惯之后,Mark会控制念书的录音长短,半小时到四十分钟最多,再长他也没那么多时间,过短的话又会被重播太多次——Mark不喜欢自己每次录音开头三分钟的语气,他觉得那时候自己根本没进入一个‘讲述’的状态,那语气就和幼儿园小朋友被逼着上台表演节目一样僵硬,所以他也不希望有人反复听那三分钟,总让人觉得内心有点不太舒服。

有的时候Mark没那么忙,就会安静地录上一些最近发生的趣事。仅仅是对他来说的趣事,比如Dustin把芥末弄到了T恤上,而他的胸口印着一只猴子,所以远远看起来就好像猴子在吃草。

Mark把自己的生活透过这个小小的电台和‘ES’分享,虽然他小心地组织过语言,不透露任何有关个人真实信息的内容,但那些从他视角描述出来的东西依然带有浓厚的私密性,成为了只有Mark和‘ES’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Mark开始和‘ES’互动,单方面的互动,就是在录音里问他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之类。当然Mark知道‘ES’也许不会回答,也许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但他很享受这种过程。就像是每个孩子小时候总有个‘看不见的朋友’,Mark在自己21岁这一年,又拥有了一个‘看不见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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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uardo不是个习惯用手机听歌的人,他喜欢有实质的东西,所以他买了一台很大的黑胶唱片机,又花很多钱去淘黑胶唱片,用几十倍的价格听一首在网上三十秒就能下载的歌曲。

Zuckonit是Eduardo音乐软件里唯一的收藏,他只会在睡前点开这个电台,看看对方有没有更新。如果有新鲜的节目,他会睡得比较快,如果没有,Eduardo就只能重温以前的录音,但是入睡所需的时间也会相应被拉长。

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每天都更新节目?这不就是电台该做的事情吗?Eduardo想不通。其他电台恨不得一天24小时从早到晚不停地更新,以此换取更多的点击和收听,这个电台总录点莫名其妙的东西就算了,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完全是把音乐软件当成录音笔在用。

于是Eduardo在午餐期间和朋友们讨论,如何才能刺激一位电台主播更多地更新。

是的,他称呼Zuckonit的账号主人为电台主播,虽然他觉得那声音听起来就是个大学没毕业的宅男,但是对方能让他睡着,还是得多少表达一下自己的尊重。

“打钱。”Eduardo的好友,同样在华尔街摸爬滚打的Adam这么回答,“电台的关注度是潜在财富,如果你直接把这些换成钱给她,她一定会有动力。”

“不是她,是他。”Eduardo纠正道,“我可没有半夜打那些奇怪电话的嗜好。”

“噢,所以你喜欢上一个男的?”Adam惊讶了一秒。

Eduardo瞪大眼睛摇头:“嘿,别想歪。我就是单纯地想知道怎么才能让一个主播多更新,仅此而已。”

“好吧,”Adam脸上是大写的‘我不相信’,但他决定给自己的好友留一些面子,不拆穿,所以他只是耸了耸肩,“听我的,打钱,这是最直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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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Eduardo研究了很久Zuckonit的账号,可是他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没有关联账户,没有个人资料,头像是一片蓝,就连性别勾选的都是保密。

Eduardo忍不住想要吐槽:你都用自己的声音录音了,还保密什么性别?

总之他找不到地方给Zuckonit打钱,对方这种没有任何规律的更新也让Eduardo焦虑——百忧解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而他对安定又有很严重的宿睡反应,这个电台可以说是Eduardo短期内最好的镇定剂,要是Zuckonit突然停播,他免不了又要失眠好一阵子。

焦虑的Eduardo根本睡不着,他把Zuckonit之前的节目从头听了四遍,远远超过了他平时入睡所需要的时间,当他的焦虑被小宅男的声音安抚到放松的时候,也许这个声音明天就要消失的担心又会跳出来,像是两个小人在Eduardo的脑袋里打架,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他。

好在这种痛苦没能持续太久,因为Zuckonit更新了。

“我今天下午趴在桌上睡了两小时,醒来的时候正好错过他们的咖啡时间。H先生给他们订了蛋糕,巧克力味的,并且没有给我留一份——也许他们给我留了,但是鲑鱼崇拜者把我的那份也吃了,因为他宣传我不喜欢甜食。我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魔法才让那群人相信这句鬼话,这一听就不是真的,没有人类会不喜欢甜食,糖分使人快乐,而且提供能量,H先生吃一大盆菜叶获得的能量还没我吃五块巧克力来得多。是的,我下午吃了五块巧克力,现在有点腻,所以我给自己买了一块小小的芝士条当夜宵。其实我原本下午只想睡半小时的,结果不小心睡的太多,现在兴奋的完全可以出去夜跑。”
说到这里,那个声音顿了顿。
“如果睡眠时间可以由每个人自行安排就好了,睡多少,什么时候睡,全都能自己选择。像我,我每天只需要四个小时,或者更少也行,反正全都是深度睡眠,四个小时完全足够了,我可以一整天都保持精神抖擞,这样能节约很多时间。而且我对睡觉的条件也不挑剔,在椅子上坐着可以睡,靠着一堵墙也可以睡,基本上无论在哪儿,只要闭起眼睛我就能立刻睡着。”
Eduardo听到这儿,努力睁开快要搭上的眼皮,他在黑夜的掩护下扔掉了自己温和有礼的教养,用力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去你的,炫耀个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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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uckonit的更新频率变快了,Eduardo很明显地发现了这一点。以前两三天才更新一个日记一样的录音,现在每天都会有新的内容放出来。有时候是分享生活,有时候是瞎哼歌,有时候是念文章,Eduardo喜欢听对方念神话故事,因为那里面的神名字都很长,被那个干巴巴的声音用加快了的语速念出来就很像是咒语。

对Eduardo来说,那也的确是咒语,让他安心睡着的咒语,让他不再焦虑的咒语。

电台的更新时间也开始变得固定,通常都在凌晨三点到凌晨四点之间。Eduardo会在十一点的时候先听之前的节目睡几个小时,等到电台更新了,听着新节目再睡几个小时。

人们常说语言是用来剖开自我进行展示的工具,电台的节目依然没有主题,思维跳脱,但从日复一日的更新里,Eduardo还是了解到许多东西。他知道对方喜欢看各种各样奇怪的书,知道他不喜欢吃紫甘蓝太多的色拉,知道他喝咖啡不加糖但是喝牛奶却要加,知道他单身了两年半没有女朋友,知道他养了一条狗长得像拖把,还知道他有三个好朋友,都和他在一起工作。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当你发觉自己非常了解一个人,却完全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Eduardo享受这个过程,他在脑海里为宅男主播描绘了一个形象:瘦瘦的,可能不太高,很聪明,有野心,他喜欢这个电台,喜欢‘zuckonit’的声音,或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有点喜欢‘zuckonit’这个人——账号背后的那个人。

Eduardo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他就是单纯地喜欢那样聪明张狂的青年,锋芒毕露,自信的叫人害怕。穿的邋遢,不拘小节,就是那种会抱着电脑跑步横穿校园的geek。

他同时又很惊讶,怎么会有人愿意跟陌生人分享那么多东西呢?虽然从录音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个人信息,当然Eduardo相信这是对方故意为之——安全起见,只是那些私人的小细节,已经足够让人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产生大概印象了。

听的越多,Eduardo对‘zuckonit’背后的那个人就越好奇,甚至有一点点羡慕和向往。因为他自己从来不是个‘分享生活型’的人,在社交软件上,或是其他各种公开的个人平台上,Eduardo发表的内容总是很笼统,很概括。从他内心深处,他并不希望别人近距离地了解他的生活,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Eduardo总被评价为很好接触,为人友善,但其实他是个习惯和所有人都保持安全距离的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听了三个月的Zuckonit,给对方点过数不清的喜欢和收藏,却从来没有留下过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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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uardo并不确定‘zuckonit’有没有注意到自己,他认为是有的,毕竟他是电台的唯一一个粉丝,也是唯一一个点击喜欢的人,大概也是唯一一个听众。就算‘zuckonit’对这个电台再怎么不重视,还是会看见他的操作提示。

而Eduardo确定‘zuckonit’知道自己存在,是因为某天,在节目最后,在他侧着身蜷缩成一团就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听见那个声音停下来,深深叹了口气。

手机距离Eduardo的枕头有十五公分那么远,他却觉得那一股气流仿佛就贴着自己的耳朵发生,他从那里面听见了温柔,很多很多的温柔,还有一些紧张和好奇。

那个声音说:“这本书我已经念完了,所以明天开始,我会念《免疫》。这是本很有趣的书,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总之我很喜欢,所以我要念它。”

Eduardo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是特定对自己说的。

他犹豫了半天要不要评论或者留言,但最后他还是一个字都没有留下,只是取消了之前点的喜欢,又重新点了一遍,表示自己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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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Eduardo习惯电台每天都有更新之后,Zuckonit又突然断更了几天。

这一回Eduardo没有太过焦虑,因为他知道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之前Zuckonit也有过断更几天再重新更新的先例。又或者是因为他内心总觉得自己和‘zuckonit’已经有了某种联系,他相信对方不会莫名其妙就停止更新,抛弃这个电台,因为还有他会等着听。

断更三天后,Eduardo终于又等来了Zuckonit迟到的更新。

“我们今天干了件大事!当我说大事的时候,我是认真的,这真的是一件大事。为了这件大事,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怎么睡觉了,就算是一天只需要三个小时的睡眠的我,这几天下来也依然很疲倦。鲑鱼崇拜者昨天就撑不住了,我们几个人聊到一半的时候,他砰地一声趴在桌上就那么睡着了。你能想象那个画面吗?就像是一个玩具娃娃突然摔倒了那样,砰地一声,他就没有动静了,我们还以为他病了或者怎么了呢,结果几秒之后他就开始打起呼噜。”

Eduardo听那个声音兴奋地描绘着画面,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两声。

“他醒来之后还抱怨我,他说像我这样工作起来不吃不喝的机器人,早晚有一天会猝死的。其实那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很困了,但我的精神还因为那件大事在激动,所以我回击了他:如果有那一天,在我的葬礼上请用超级玛丽挂掉时候的音效,当我的棺木缓缓放进墓穴,背景音乐一定要是俄罗斯方块。”

“Jesus!”Eduardo皱起眉头小声咒骂,他脑海里开始出现那样一个滑稽的吊唁场面,有点变态,又有点好笑。

“好了,说回正事,就是那件让我几天没睡觉的大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是说,离开这个国家一段时间。你还记得我提过的革命吗?我们正在创造的东西,它成功了,它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时代,改变了很多东西。现在我们要把它尽可能地推广出去,推广到全世界,让这股飓风席卷每一个角落,给每个人都更新换代一下。从我刚刚开始着手创造它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并不觉得这是个惊喜或者什么,心里想的更多的反而是‘啊,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我很兴奋,我们都很兴奋,这意味着我们为人类社会提供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可能,我想换成谁都会感到很兴奋的。”

Eduardo安静地听着,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听了这么久,一点也不困。

“但是,因为我要离开,所以电台一定是没有办法每天更新了,也许隔天也不行,也许隔三五天也不行。我会停更比较长的一段时间,比过去任何一次停更的时间都要长。其实我还有没几个小时就得上飞机了,但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因为我知道你在听,你一定在听,所以我得告诉你一下:Zuckonit要停更了,但我会回来的。”

Eduardo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的,一双鹿眼在黑暗中不停地眨了又眨。他翻过身背对手机,没过几秒又翻回来,他扯着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等到被窝里快要被呵出的潮湿气团塞满,他又用力把头顶的布料拽下来。

他捧着手机,花了很长的时间犹豫。Eduardo看着‘zuckonit’的蓝色头像,圆圆的一小块,还没有他的指甲盖大,却像是藏了一片海,在他心里拍打起汹涌的浪潮。

‘我有超级玛丽挂掉时候的音效,你要吗?’

这是Eduardo给‘zuckonit’留的第一条评论。

紧接着,他留了第二条。

‘没有关系,我会在这儿等你回来更新的。’


-

Mark更新完电台就立刻重新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推广Facebook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工程,他不再是那个坐在宿舍的书桌前蒙头敲键盘什么事情都不用管的大学生了,他也没办法再继续当那个什么事都不用管的大学生了。

Chris把Facebook推向了其他高校,Sean为Facebook拉来了天使投资,Dustin带着一堆程序员把想法变为现实。但Facebook归根结底还是Mark的,他必须要亲自站出来,去展示Facebook存在的意义,和它所能做到的事情。

说真的,Mark不擅长做这种事。他不是那种能够在一大堆人面前侃侃而谈的类型,在他之前的人生里,这种场面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甚至每一次都是以其他人被Mark气得半死收场,更别说还要用语言来感染他人的情绪,简直是天方夜谭。

就连Chris也很担心,万一Mark搞砸了该怎么办,这种影响对刚开始起步的Facebook来说可以说是致命的。所以Chris给Mark准备了一份演讲稿,他仔细修改过无数次,每一个措辞都基于自己对Mark的了解,保证那上面写的所有东西不会闹出什么尴尬的笑话。

即便如此,Mark也觉得很紧张。他才21岁,和他一起创造Facebook的朋友们都还在读大学,他们一边给Mark远程指导,一边在埋头攻克自己的毕业论文,唯一一个已经脱离学生身份的Sean,看起来也不是那种会给你靠谱建议的人生导师。Mark虽然看起来面无表情,冷静又镇定,其实心里紧张的要命,一颗小心脏跳得飞快,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喉咙里窜出来。

他想找点什么事情来做,好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于是Mark左手捏着Chris写的演讲稿,右手掏出手机,考虑要不要玩几盘俄罗斯方块。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迟到十几个小时的一堆电台提醒。

‘ES’把他的旧节目翻来覆去听了好几遍,还给他留言了,一下留了两条。

‘ES’的账号头像是一个默认的灰色人形剪影,Mark打开自己的电台,看见这个灰不溜秋的脑袋塞满了屏幕。他的每一期节目,每一个动态,下面都会出现‘ES’的操作提示,Mark也搞不懂这个人到底是故意想让自己看到,还是真的不知道怎么隐藏浏览痕迹。

‘我当然有超级玛丽的音效,我还有很多个不同的版本。’Mark回复‘ES’的第一条留言。

过了一会儿,Mark又点开‘ES’的第二条留言。

‘快速问答,如果你很紧张的话,你会怎么办?’

Sean推开休息室大门的时候,Mark刚打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

“嘿,别和你的神秘女郎发短信了,Mark。恋爱什么时候都可以谈,这种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Sean眯起眼睛,冲小卷毛吹了个口哨,“晃一晃你的天才脑袋,让它清醒一下,该准备上场了。”

Mark难得地没有反驳,只是悄悄藏起手机,又把演讲稿塞进Sean手里,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走出休息室。


-

Mark讲的很好,比所有人预计的都要好。大概是Facebook的迅速蹿红吸引了人们大部分的注意力,Mark的尖锐和刻薄在此刻变得更像是一种有趣的特质,而不是令人不快的人际交往缺陷。

站在台侧看完全程的Sean也被Mark的表现惊到了。谁能想到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男孩儿已经是一位身价不菲的总裁,甚至在不久之前,他还是个每天花二十小时和电脑屏幕亲密接触的宅男,几乎不怎么和陌生人说话。Sean确信自己找到了一个天才,他也确信Facebook将会改变这个世界,在Mark下台的时候,他张开双手走过去,想要给小卷毛一个拥抱,但Mark只是摇了摇头。

“不是神秘女郎,Sean。”Mark依然穿着松垮的gap卫衣和短裤,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冲Sean耸了耸肩。

“什么?”Sean一脸莫名其妙。

“我没有在和神秘女郎发短信,他是个男生。”Mark用手背擦了擦鼻子,“他在追我的电台,所以我回复了一下他的留言。”

“电台?Dustin让你试的那个电台?”Sean花了半分钟理清自己的思路,接着他露出非常不可思议的表情,“Holy shit.你居然还没有放弃那玩意儿?都多久了?”

Mark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五个多月,不到半年。”

“所以,”Sean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眼前的小卷毛,“你和那个男孩儿半年来一直都在用电台互相调情?”

Mark一瞬间睁大眼睛,深沉的钴蓝色里写满了惊讶:“调情?当然没有,你在想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他会听你那个莫名其妙的电台,你会挤出时间来回他的留言。这他妈说明什么你知道吗?”Sean嘴角往上挑了挑。

Mark看着他,没有说话。

“对我来说这叫调情,对你来说,这就是度蜜月了,Mark。”Sean翻了个白眼。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Mark从Sean手里扯过演讲稿,语气干巴巴的。

“拉倒吧,”Sean已经开始低头给Chris和Dustin发短信,“时间是最宝贵的财富,谁他妈会把时间浪费在不喜欢的人身上。花时间比花钱更能说明爱,相信我,Marky boy,我约过的会比你吃过的饭可能还多。”

Mark张了张嘴,还想反驳什么,Sean的群发短信已经产生了效果,Dustin立刻就把短信转发到了Mark手机上,还在后面配了一长串感叹号表达自己的心情。

和Dustin的短信提醒一起跳出来的,还有一条电台的新回复提示。

‘如果你是因为要面对很多人说话紧张(我瞎猜的,因为你说你要去做一些推广,所以我想也许是因为这个),你可以把他们都想象成自己熟悉的面孔,或者一排胡萝卜也行。我做毕业演讲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很有效,真的。’

Mark把Dustin装满感叹号和尖叫的短信直接设置为已读,接着按下回复评论。

‘我可以把他们都想象成你,因为从时间上来计算,最近这段时间,你是听我说话最多的一个人。可问题是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

Sean看到了Mark回复的那句话,然后在创始人聊天组里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赌一顿饭,Mark回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和那个神秘人见面。’Sean万分笃定。

Chris表示自己很高兴Mark找到自己的真爱,同时诚恳地希望小卷毛万一又搞砸了也别折腾其他人。

Dustin哀嚎了很久,他听过两次Mark的节目,所以他死都想不通这种神经兮兮的内容怎么会有人愿意追,追节目就算了,居然还连着Mark一起追,简直是当代世界七大奇迹之首。

至于引发讨论的罪魁祸首Sean,倒是没有在聊天组里发表什么意见。

因为Mark把他踢出了聊天组。


-

Mark的行程排的很满,他匆匆离开之前那座城市,急着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他和‘ES’之间的距离,除了空间,还有时间,这让他们的交流变得非常没有效率。Mark经常很忙,下了这架飞机又要上另一架飞机,很多时候还要抽出时间远程参与Facebook的相关事宜。他变得作息紊乱,睡眠时间完全无法固定,更别说调整时差这种东西。

他的手机提醒也总是被铺天盖地的邮件淹没,电台提示被压在最下面,总是来不及爬上Mark的待办事项栏就被新鲜的商务邮件又一次按下脑袋。

Chris的那份演讲稿他讲了无数次,每次都会加入一些新的元素,每次他也都比上一回更加自信。小卷毛早就不需要把观众想象成胡萝卜或是Dustin的鲑鱼模型,他越来越像一名真正的总裁,像一名拥有庞大帝国的王,能够自信地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侃侃而谈,让人真的愿意相信,Facebook将会为世界带来崭新的、积极的变化。

Mark甚至都忘记了最开始,当他和‘ES’讨论紧张这个话题的时候,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

等到他终于有时间停下来歇口气,居然已经是旅程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了。他结束了最后一站,最后一个城市,最后一次演讲。等他睡醒,他就要坐上回程的飞机,回到硅谷,回到他的办公桌前,再次过上和电脑屏幕每天共度二十小时的人生。

而最后一次的意义和第一次一样特别,在所有事情全部结束之后,Mark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却怎么都睡不着。于是他爬起来,打开电脑,试图找些事情来做好放松自己。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自己的电台,那些被他忽略的提醒一瞬间全部跳了出来,像是汹涌的浪潮,一个接一个的提示框把小卷毛的屏幕都给塞得满满的。

酒店的冰柜不提供功能饮料,Mark只能给自己泡了一杯不加糖的咖啡,安静地坐在电脑前,把每一条提醒都仔细看完。

Mark喝完了咖啡,又喝完了冰柜里剩下的啤酒,嘴唇抿得紧紧的,视线在ES两个字母上描摹了一遍又一遍,就快要把屏幕刻出一个洞来。

电台的最后一条动态是三小时前,显示账号‘ES’收听了两小时他的节目,在那之后就没有新的提醒了。Mark猜测,那个叫‘ES’的人,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

所以他打开对方给自己发送的留言,点击回复。

‘我大概还有没几个小时就能回来了,你想见一面吗?’


-

Eduardo没想过Zuckonit的作者会回复自己的评论,更没想过对方还会反问自己问题。

‘快速问答,如果你很紧张的话,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看起来没头没尾,Eduardo甚至怀疑对方也许根本不需要得到回答。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复了,还回复的很认真。

那时Facebook开始全球推广的新闻刚刚爆出,所有投资者都在对新兴产业密切观望,Eduardo也不例外,他花了大量时间去看那些新企业的简介,等到想起来还有电台这回事,已经隔了很久。

他收到了对方的评论,但内容却让Eduardo十分紧张。以他的社交经验来看,这句话,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绝对,百分之百,属于调情的范围。

妈的,他是不是把我当成女孩儿了?还是那种groupie类型的?Eduardo思考着,转念一想,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别闹了,总共只有一位粉丝的电台,怎么可能有什么groupie?

出于礼貌,Eduardo还是回复了一句。

‘哈哈,你真幽默。’


-

直到Zuckonit停更两周之后,Eduardo才意识到,原来他的失眠症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总是出于惯性地在睡前收听Zuckonit电台,觉得自己只要听上一会儿就能睡着,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所以他也没去细想这种联系是否真的完全必要。

Eduardo的失眠症来自于他的焦虑,百忧解存在的意义是为了缓解他的焦虑,Zuckonit也同样如此。

只是不同于药物,声音的作用更加直接,影响也更深入,半年听下来,Eduardo已经不需要真的听见电台播放的内容,只是在脑海里大概想一下那个声音,就能让自己进入一个相对放松的状态,入睡也变得容易许多。

正因为如此,他开始不拘泥于睡前收听电台。任何时候,只要Eduardo觉得自己开始焦虑,他就会点开Zuckonit听上几分钟,甚至当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也会偶尔重听过去的节目,搜寻原先被自己忽略掉的一些细节。

虽然在所有的录音里,只要是有关个人信息的部分都提及得很模糊,但Eduardo还是对Zuckonit的作者有了个大概的轮廓。比自己小两岁,是个天才,正在创业,而且干得还不错。

这是Eduardo没有想象过的人生,他是商人世家的幺子,从小成绩优异,乖巧懂事,一路按部就班地考上哈佛,读经济学,毕业之后进入华尔街。这是一条传统的道路,也是Eduardo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应该走的道路,他从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去创造个什么东西出来,然后就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其他什么都不去考虑。

但是想到对方正在创业,Eduardo又开始同情起Zuckonit的作者。毕竟他本人也算是个天使投资人,他知道投资对于这些高新行业有多重要,也知道投资人对这些高新行业有多苛刻,每年参与天使投资的创业公司不计其数,真的能拿到钱并且还做出些什么来的却屈指可数。天使投资人可不是真的天使,他们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希望得到回报,想要从这群老狐狸手里拿到投资,对方一定非常辛苦。

保护欲、好奇心、一点点向往、一点点特殊的关联感,一大堆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Eduardo开始单方面地给Zuckonit留言。他说得内容都很模糊,就和Zuckonit的节目内容一样,分享一些生活的细节,因为太细节太日常了,反而让人无法推测到底是发生在什么地方。

他把留言分散在每一期节目下,就像是在和作者对话一样,分享彼此的生活。但Eduardo不知道‘zuckonit’到底有没有看见自己的留言,因为自从上一回那个像是调情一样的对话之后,他的新回复提醒就再也没有响起来过。


-

“这事情很复杂。总之就是,你开始在意某个人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并且希望从对方那儿得到回应。”Eduardo 在酒吧这么向朋友解释自己最近的心不在焉。

“你恋爱了吗,Edu?”挣脱领带西装束缚的Adam斜靠在座位上,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摇头大叫,“你一定是恋爱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吧,天哪,你怎么就连恋爱都像个高中生一样纯情?”

“这当然不是恋爱。”Eduardo立刻否认,“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他甚至不知道我是个男的。”

“告诉他,现在就说。”Adam放下酒瓶,用手肘撞了撞Eduardo。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也可能是灯光,又或者是音乐,总之在那一秒,Eduardo被鼓动了。他掏出手机,点开Zuckonit电台,头一次没有使用评论,而是改用留言,在对方的个人主页留下一句话。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真的把观众的脸想成是我,因为我看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男性。’

 

酒醒之后,Eduardo对自己的行为后悔万分,但该死的是,在别人的个人主页留言只有对方能够删除,他拿这句话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等着这条留言被‘zuckonit’发现。

而他的新回复提醒依然没有响起,Eduardo不得不承认,对方大概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名groupie,并且在发现他的真实性别之后感到很生气,决定再也不要回复自己的评论了。


-

也许Zuckonit会永远停更下去的焦虑席卷了Eduardo,他又开始整夜睡不着。这回听电台也没有半点作用,因为那个干巴巴的声音现在起不到任何安慰的效果,只能不断地让Eduardo更加焦虑。他从床头滚到床尾,换了几百个睡姿,听了两个小时录音,最后还是决定关掉手机,靠数自己吹头发来等天亮。

Eduardo一晚没睡,眼下的黑色阴影隐隐约约又冒出来了一点点。他用冷水洗了好几次脸,又用发胶梳出一个非常精神的发型,挑了一套剪裁合身的高定西装,希望这些东西能够多少掩盖掉一些自己脸上的倦容。

他今天要出席一个投资大会,以天使投资人的身份,据说刚刚结束全球推广的Facebook总裁Mark Zuckerberg本人这次也会来,还会做一个演讲,当做是为那些创业者加油鼓劲的正面教材。

Eduardo听Adam说这件事儿的时候,一边打呵欠,一边为Mark Zuckerberg默哀。新兴行业的创业者们在那群老奸巨猾的投资人眼里就和小奶猫一样,而且华尔街向来都对这些冲击传统金融市场的玩意儿没什么好感,表面上Mark是作为成功的形象过来演讲,背地里还不知道被那些老狐狸怎么念叨。

他从各种媒体杂志上读过关于Mark Zuckerberg的采访,不过见到会动的本人还是头一回。Eduardo看待这些创业者的时候,内心总是带有一些向往,就像他对Mark,也像他对‘zuckonit’。所以,虽然他对会议的其他内容都不太感兴趣,还是强打精神,一直留到了最后的演讲阶段。

“你知道吗,Mark才21岁,他还是你学弟。”Adam偷偷和Eduardo咬耳朵。

“他是哈佛的?”Eduardo揉了揉眼睛。

“你大二的时候就去投行实习了,平时在学校又忙得要命,哪有时间关心这个。”Adam耸了耸肩,“他在哈佛没待多久,弄出Facebook之后就辍学了,专心创业。现在他的公司市值已经不得了了。”

“辍学?酷。”Eduardo又打了个呵欠,一双鹿眼变得水汪汪的,“如果我在哈佛念了一半就辍学,我都不敢想我爸会怎么样。”

在主持人邀请Mark Zuckerberg上台致辞的时候,Eduardo偷偷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因为昨晚的那件蠢事,他屏蔽了音乐软件的推送,但出于习惯,在解锁之后,Eduardo还是第一时间点开了电台。然后他看见一条新回复提醒,时间是六小时之前。

上面写着:我大概还有没几个小时就能回来了,你想见一面吗?


-

Eduardo被这条回复给惊到了,但更让他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我是Mark Zuckerberg,很高兴能够来这儿……”

这是Mark Zuckerberg的声音,也是‘zuckonit’的声音。

Eduardo曾经无数次听着这个声音入睡,他对每一个发音,每一个音调,每一个吐字,都再熟悉不过。只是他没有想到,账号名字取成‘zuckonit’,居然真的意味着,对方就是Zuckerberg本人。

这太扯了,没有人会相信的。一个社交网络的国王开了个电台讲睡前故事,谁能想到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

Adam还在和Eduardo讲悄悄话,但Eduardo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睁大了漂亮的琥珀色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Mark,一下都不眨。

“和你们一样,我曾经也是个需要寻找天使投资人的创业者。当然很幸运我找到了,我想要感谢Sean Parker,还有Peter Thiel。但找到投资不是结束,正相反,那仅仅是一个开始。我必须承认,在找到投资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依然压力很大,时常会感觉那些紧迫的东西要把我给压扁。”

“所以我找了一些……”说到这儿,Mark顿了顿,他发现了Eduardo的眼神。小卷毛捏着话筒,和那双棕色的眼睛对视几秒,这才继续开口,“应该这么说,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让我明白,有一个可以分享的对象是很重要的,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要能听懂你在说什么,最差也要愿意听你在说什么。因为任何开创的道路都是孤独的,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也许很难坚持,但只有要有一个人能理解你,能听见你,那情况就会完全不同。”

Eduardo一整晚没睡觉,又听这个声音现场说了那么久,他克制不住地开始感到困倦。但他知道自己还不能睡,所以他只能不停地揉眼睛,摸鼻子,想要掩饰打个不停的呵欠,顺便让自己再多清醒那么几分钟。

Mark当然注意到了Eduardo。一个年轻又英俊的男性坐在一堆两鬓发白眼角沟壑横生的中年人之间,本身就很难让人不去注意,更别说Eduardo还不停地在搞一些小动作,和边上那些面无表情的投资人比起来简直太显眼了。

小卷毛在脑子里仔细回忆了很多遍,确认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可对方的表现却很奇怪,尤其是那双一直盯着他看的眼睛,好像有许多话想要说,仿佛是和自己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样子。

演讲进行到后半段的时候,Mark一直在刻意别开视线,却又忍不住偷偷折回来看一眼Eduardo。几乎是每一次,他的眼神总是会和对方撞上。

几次之后,Mark终于憋不住了。演讲结束后,人群开始散去,他却没走,留在台上。

“坐在中间的那位先生,”卷毛歪着头,冲人堆里努努嘴,“对,就是你,打着蓝色领带眼睛很漂亮的那个。”

这下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到了Eduardo身上。

Mark皱了一下眉头,抿起嘴唇和Eduardo对视几秒。

“你为什么一直在看我?我们认识吗?”小卷毛问得很真诚,语气里一点都没有他平时常有的刻薄意味。

Eduardo的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捏着自己的手机,他的屏幕上还显示着‘zuckonit’回复自己的那句话。

‘你想见一面吗?’

年轻的男人站起身,他深吸一口气,没忍住又差点打出一个呵欠。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周围的所有人都不重要了,Eduardo看着Mark,Mark也看着Eduardo,他们拥有彼此全部的注意力,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一样。

“因为我要回答你一个问题。”Eduardo看见Mark露出了不解的表情,眉头一抽,眼睛睁大,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忍不住弯起嘴角。

“就是你问我的那个问题,答案是:我想。”

Mark的表情从不解,变成惊讶,又迅速恢复平静。他坦然地看着Eduardo,仿佛这一切都很自然,就像是他知道‘ES’是男性之后依然愿意和对方分享生活,互相了解,甚至见面,现在活生生的‘ES’站在他的面前,他也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在他向‘ES’发出那个邀请的时候,不,更早之前,在Sean说他在恋爱的时候,在Dustin让他创建一个电台,然后Eduardo点进来的时候,从那一刻开始,Mark大概就已经在脑海里试想过他们见面的场景了。

“噢。”Mark点点头,“那我们也不用再约时间了。”

Mark说到这儿卡了一下,他盯着Eduardo的脸撇撇嘴。

Eduardo冲他笑了笑:“Eduardo Saverin.”

华尔街的老狐狸们对于和商业无关的事情不感兴趣,早就三三两两地离开,去找自己有意向的创业者开始攀谈。Mark穿过空荡荡的座椅,走到Eduardo面前。

“Eduardo Saverin……”他重复一遍,“怪不得是ES,我可以叫你Wardo吗?我就叫你Wardo吧。听着,Wardo,你不该骗我。”

这回轮到Eduardo摸不着头脑了:“什么?我没有骗你……”

“你说你看起来是个很普通的男性,”Mark掏出手机晃了晃,“可你不是。”

“所以,我今天也不会更新电台。”Mark说完,Eduardo的眼神迅速暗了下来。

“但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如果你很需要听电台的话。”小卷毛掏出名片,“还是有实时沟通功能的那种。”

Eduardo一眼就看见上面印着的‘I'm CEO bitch’,他举起名片,笑着摇头:“我不会给你投钱的,Mark,绝对不会。”

Mark‘嗯’了一声,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无所谓,你可以投点别的。”


-

Zuckonit再也没有恢复更新,Eduardo治好了自己的失眠症。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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